嘩色

今日的血肉,明日的尘土

阿福【上】

大家新年快乐!2016年得到很多小伙伴的支持和喜爱,这是我所没有意料到的。一直觉得自己不算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,文笔故事构思都非常欠缺,过去一年在大家的鼓励下断断续续坚持下来了讲故事这件事,新的一年里,也会继续坚持这件事,感谢大家。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姑获鸟,云为死后产妇化作。

鸟无子,喜取人子自养,

因鸟夜飞,凡家有小儿者,不可夜露衣物,以防鸟祟。

 

一.

你知道那个叫宗一郎的商人吧?哎,对了,就是伊势那个很有名的宗一郎。

 

知道啊,十年前那件事在当时很轰动吧,那个叫阿福的乳母真是运气太好了。

 

哈哈,原来你也听说过阿福啊。不瞒你说,那是我妹子。

 

您说笑吧,我在这里住了好长段时间了,没听说过您家还有这么个妹子啊。

 

她很早就嫁出去啦,因为夫家离得远,好些年没有往来了。直到最近啊,我替大人去伊势送信,偶然撞见,才知道她就是宗一郎家那个大名鼎鼎的阿福啊。

 

哦,那可太巧了。怎么说,恭喜您找回这么能干的妹子。

 

嗯,要说恭喜,却也说不上……哎,这次见阿福,总觉得她对我们淡漠许多,甚至擦肩而过都没有认出我来,直到我喊她,她才回头跟我点头。兴许是埋怨我们这些年都不过问她吧,所以把我们都当作陌生人。

 

那也是,经过那么大的变故,谁能没有点变化呢?咦,和尚你来了,这边坐。

 

老板和武士说话的时候,外面进来了个避雨的刀疤脸和尚。和尚的脸上有个碗口大的疤,斜斜地在脸上隆起一道。原本这样的面相是会显得凶神恶煞的,但偏偏这和尚长了一双下垂的眼睛,此时淋了雨衣物又湿乎乎地黏在身上,看起来倒是个可怜人。在他进门的时候,老板和武士都停下来看他。傍晚的雨下得很大,他的身上满是雨水的湿冷气,衣摆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。武士在他靠近时,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。

 

和尚坐了下来,他摘了斗笠,又脱了他的法袍。也许因为只是在山间散修的僧侣,他的法袍很是破旧,打了好几个补丁,饶是如此,他还是很小心地把法袍拧干,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旁边。

 

“这场雨真大啊。”

 

和尚说着,接过老板递来的饭食,饮了一口暖汤,转头看武士。

 

“我方才进来时,听你们在讲故事,还没说完吧。那个阿福。我也想听听。”

 

“和尚你也知道阿福吗?”

 

和尚听到老板的问话,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,然后说。

 

“那是自然的,宗一郎……阿福夫人当年曾请我过去主持法事。”

 

“原来如此。”武士点点头,微微一侧身道,“常看你在这里行走,穿得不起眼,没想到是个本领高强的法师。”

 

“高强也说不上,只是会一二皮毛而已。阿福夫人人很善良的,不晓得她现在如何。”

 

“哦,你说阿福啊。她现在过得很好。哎,其实能不好吗,东家留下了那么多银钱和田地给她,家里也没有别的亲戚了,只有一个小少爷。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,一年能花多少钱呢。那么多的钱,足够富足过一辈子了。”

 

“说起那个小少爷,也真是可怜啊。刚出生没多久,父母就都死了。幼失怙恃,又旁无兄弟,之剩下阿福夫人一个无亲无故的乳母抚养他长大。”老板擦着桌子,叹了一口气。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着可怜,可怜。

 

“说到可怜,我们阿福也是可怜人。当年遇上盗匪的时候,阿福的丈夫和刚出生的孩子也都遭遇了不测。某种意义上来说,也许是天意让阿福和小少爷留下来相依为命的。”

 

老板听了武士这话,又跟着点头,嘴里念起了天意,天意。

 

“真是残忍啊,据说到现在那伙盗匪还没抓到呢。伊势的大人,”武士拍了拍自己的头,道,“气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。”

 

“我最近正好要去伊势,不知道阿福夫人他们还住在原处吗?”

 

“在的在的。和尚你要去伊势?”

 

“是啊,有事要去一趟,想顺便拜访一下阿福夫人。”

 

“那我们一同去吧。我与母亲讲了这次见到阿福的事,她为了这些年没有过问阿福的事很是苛责自己,托我这次去给阿福捎一封信。”

 

“也好,那就麻烦了。”

 

二.

和尚和武士走了小半个月,终于到了阿福夫人主家的庄子前。

 

“听说当年宗一郎身边出了内鬼,跟盗匪通了气才让主家一家都命丧黄泉。所以阿福带着小少爷回来后,就遣散了所有仆役,现在家里上下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点。啊,到了,我上去敲门吧。”

 

叩,叩,叩。

 

武士敲门,嘴里还喊着:“阿福,阿福在吗?”

 

“来了来了,是谁在外面。”

 

“是我,阿福,你的哥哥,恭太郎。”

 

门开了,阿福夫人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,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因为小跑沁出的汗珠。她穿着时下最新花色的和服,肤色白皙,生着一双上吊的眼睛,细而长,看起来精明能干的样子。阿福夫人闪身开了门,请了恭太郎与和尚进门,她与恭太郎欠身问好,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很热络,有礼而又疏远。大概,还是对当年娘家在她出嫁之后不管不问的事心怀怨恨。

 

“这位是?”阿福夫人与恭太郎说完话,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和尚,她细长的眼睛睨过去,眼神不大友好,“这毕竟是我主家,哥哥还带了人来,不太好吧。”

 

恭太郎听妹妹有些埋怨的意思,也觉得自己不打招呼就把人带来的事有些不地道。他摸摸自己有些发红的酒糟鼻,含糊说:“阿福你忘了?这位是替你们家主人办过法事的和尚。”

 

阿福夫人眯了眯眼,目光让和尚感觉有些不自在,他微微退了几步站定,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,踌躇挪了几下上前:“阿福夫人难道忘了,是我,圆空。”

 

阿福夫人没有应答,她只是站在原地,用鹰一样锐利的眼光直勾勾看着圆空和尚,看得那和尚浑身直发毛。三个人站在院子里静默了有半刻,直到圆空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出满了汗,一个稚嫩的童声终于打破这段寂静。

 

“阿福,是谁啊?”屋里走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,在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大人时下意识有些瑟缩,然后蓦地想起什么来似的,又挺起胸脯,端出主人的架子,“是阿福的客人吗?”

 

“小少爷。”阿福夫人方才还尖锐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下来,她看着走出来的孩子,招手让他过来,轻声为他介绍,“这是阿福的哥哥恭太郎,这位是圆空法师。”

 

“阿福的哥哥?”

 

“恩,阿福的哥哥,很多年没有联系了,最近才相遇的。”

 

阿福夫人的话轻飘飘的,却像是落水的石头一样砰地砸在了恭太郎的心上,他有些尴尬,呐呐几下后道:“你当年远嫁后,母亲一直挂心于你,奈何路途太远,打听不到你的消息。哎,不说这些了,阿福,我是为了给你送母亲的信才来的。你的哥哥在路上已经颠簸了半个多月了,你却让我们在这院子里站着连杯茶也没有,这是怎么回事。总要找个房间,让我们歇歇脚吧。”

 

说着,他把目光从阿福夫人那移到了小少爷身上,企图从这位年纪尚小的一家之主得到稍事歇息的首肯。

 

“那自然是应该的,阿福你带他们去休息吧。”小少爷很明显被阿福教养得很好,虽然年岁不大,但是言行已有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模样。

 

“好,阿福就带他们去。小少爷是要出去玩吗?可小心点,晚上早点回来。”

 

“恩,知道了,阿福。”

 

“小少爷路上小心。”

 

后面这句,是圆空和恭太郎说的。

 

三.

“那么,就请哥哥和法师在这间屋里稍作歇息,我去准备饭菜。”

 

阿福夫人领着恭太郎和圆空到屋里歇息后,自己就退下了。在门被轻轻拉上的那一刻,恭太郎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
 

“真是吓死人了,阿福和以前真是大不同了。”

 

“是有点不一样了。”和尚赞同地点点头。

 

“你没看刚才她的眼神,利得很。以前她哪会拿这种眼神看我,也许过了这么多年贵妇人的日子,早就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了,以为我们要来谋划她的银钱哩。”

 

和尚没有接话,他盘腿坐在一旁,手里数念着佛珠,心里却没有念着南无阿弥陀佛,而是杂念纷呈,乱七八糟想着其他许多事情。

 

阿福夫人,似乎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。

 

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阿福夫人的时候,她刚被人领来,目光慈和,在早晨浅浅的阳光里被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,粗布洗得发白的素色和服也不能掩盖阿福夫人的气质,她是那样温柔又静好,叫人忍不住去接近。

 

她是那样好脾气的一位夫人。

 

而现在的阿福夫人不是,她脾气不太好的样子,待人接物也不甚热情。

 

圆空的思绪放得很远,甚至于连恭太郎叫他都没有理会。直到恭太郎伸手推了他一把,他才惊慌地回头,问他什么事。

 

恭太郎双手环在胸前,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:“你这和尚是怎么了?总觉得你从刚开始就有些奇怪。哎,你不会是骗我吧,我刚看阿福跟你打招呼的样子,也不像是认识你啊。”

 

“没,没有。我是出家人,是不会骗人的。况且我说这种谎话,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呢?”

 

“那就不知道了,这世道,想谋财害命的人多了去了,谁知道和尚你不是看上了阿福主家的银钱,意图不轨?我可告诉你啊,虽然我年纪有点大了,但是刀还没有钝,你要打我妹子家的主意,要先问过我的刀。”恭太郎说完,从刀鞘里拔出刀来,示威一样地冲圆空挥舞了两下。

 

和尚被逼退了几步,样子有些窘迫,他说:“怎么会?您别想太多,我只是长途跋涉,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。”

 

“最好是这样,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。”

 

恭太郎说完,又把刀收回去了,靠着墙坐下,又笑着说:“不过人之常情,和尚你要是有点什么想法,也正常。你看看这房子,真气派。阿福命也真好,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,管着那么多银钱。要是我早知道当宗一郎家的乳母能有这么大的好处,当年也应该让内子来的。”

 

“您这话可别叫阿福夫人听见了。”和尚皱了皱眉。

 

“哎,我知道,我知道,我也就说说。”恭太郎满不在乎道,“我们家里虽说是旗本,但上头的大人……日子也实在难过。这么多年了,老母亲一直是我们在赡养,阿福可没出半分气力。去年生了大病,花去家里不少存底。眼看过两年阿福的侄子也要说亲了,于情于理,阿福都该给点钱意思意思吧。她现在是富户,帮衬一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也没什么。”

 

圆空听了这些俗务,心中难免有些抵触恭太郎的话,又不便与他应好,只能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。

 

“我知道和尚你不喜欢听,但是我们身在这世道又有什么办法呢?你是一人吃饱无欲无求,我们这些人却是不能不为家里的老小谋划一下的。也不知道母亲的信里有没有提这回事,如果她老人家没提,我这个做哥哥的哪怕丢了这张脸,也要去跟阿福开口的。家里实在……实在过不下去了啊。”

 

恭太郎说着,眼里闪过一丝精光。


评论(3)
热度(2)
©嘩色 | Powered by LOFTER